湖东文艺小说石膏先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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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义标题书法

许鸿雁

(一)

石膏先生姓高名儒,字济人。高家祖上三代在小镇上行医,医术均泛泛一般,唯独到了他这一代才医术大长,远近闻名。他擅长治温病。下药常用重用石膏,故人称“石膏先生”,或有人问:“石膏乃大寒之药,焉能常用重用?”他会捋着下巴的胡子,微笑着道:“南方五行属火,水土燥热;加上本地人喜食荤腥之物,故常人体内多积有热火燥邪,此乃常见诸病之根源。治病须治其本,石膏性虽太寒,但清热泻火,除燥去邪乃药中上品也。”

解放第二年,三十里外的神泉镇一病人久治不愈,他儿子慕名前来请高儒前往医治。那病者年近六旬,骨瘦如柴,双目紧闭,四肢冰冷、神志不清。高儒摸了脉,看过舌苔,沉思片刻,便挥笔开了几味药,吩咐快到药店抓药。药店的师傅一见药方,倒抽一口冷气一一天呀,一付药下石膏二斤!二斤石膏一般青壮年尚且顶不住,何况是个奄奄一息的老人,这不是在要他的命么!但又转念一想,本人配药几十年来,从没配过半斤石膏以上的药方,必定是先生把二两错写为二斤了。于是他不敢配药,要来人回去问个明白。

高儒闻言,微微一笑道:“医者德也,开药方岂能马虎。我见病人虽四肢冰冷,奄奄一息,但两颧赤色若隐若现,脉滑数,舌苔黄燥,此乃阳热盛于里,格阴于外,非大剂量石膏不能救其命。前数医者或认症不准,或怕伤其元气,不敢大量下药,故病裉未除,邪火日盛,致使神昏肢厥,此乃庸医也。”

果然,服约后病人渐渐好了。从此,石膏先生的名字更响了!。小镇上谁家老小要是有个三灾六病的,不是有人提议说:“快请石膏先生绐看看,他的药神!”就是有人说:“病要早好,快找石膏先生。”甚至谁人蛮不讲理、骂人撒野什么的,也常会有人问道:“头脑热昏啦,要不要让石膏先生灌你几碗石膏汤退退邪火?”或者骂道:“这人真没治,怕连石膏先生也治不了呢”就是在高儒去劳改的那段日子里,大家还是照常这么个说法。

高儒是五七年秋被打成右派分子的;同时还判了三年劳改,那时,他和洪拔牙一道是镇联合诊所的医生。

洪拔牙姓淇名金,也是我们小镇人,年岁跟高儒相仿。听说他年轻时不务正业,解放前几年跟一位什么亲成到香港混了些目子,回来时竟挂起了四医牌子。一个牙痛病人让他医治,医了一个多月还不见好转,没法子的洪拔牙说是得把病牙拔掉。只见他卷起袖子,把钳子往病人嘴里用力一夹,狠命一拔,随着病人“哇”的一声大叫,一颗血淋淋的牙齿被拔了出来,病人痛得满身是汗,差点晕了过去。可回家一照镜子一一天呀!那颗病牙依然在那里,而旁边紧挨着一颗好牙却不见了,病人立即晕了过去。以后,大家背后都叫他“洪拔牙”。

那时,管联合诊所的是一位姓许的北方人,他是南下大军留下来的干部,大家都叫他许同志。许同志一贯很看重高儒,原因有三:其一,解放初期,他在清理伪镇公所档案时看到一则备忘录,提到高儒曾散布“国民党不得人心,气数已尽,不久将改朝换代,此乃天意,”等危害党国的谣言,并将呈报县党部捉拿归案云云;其二,许同志初来小镇工作时水土不服,病得很重,后经高儒悉心医治才好了过来。

其三,高儒医术高深,为人爽直。

有晚,许同志找高儒谈话,说是有人揭发他散布“共产党提倡中西医结合是乱弹琴”,指出这句话错误严重性并晓以利害,暗示他不管如何要否认此事,他自然会设法帮助他,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,不料高儒却淡然一笑道“多谢许同志关心,但为人处世岂可自欺欺人,自己说过的话不能否认。”接着又侃佩而谈:“西医不讲阴阳五行,治病不治其本,且药物对人体多有损害,我国不宜提倡,也不用提倡,中医足以够用,至于搞什么中西医结合之类,那更是乱弹琴……”许同志见他如此,只得丢下一句话“你好之为之”便急急而去。

不可避免的,高儒便被打成右派分子并判了三年劳动教养,但第二年高儒又回到了小镇。听说他在劳改时表现好,积极为人治病,还治好了一位首长的绝症,立了大功,上面考虑到让他出狱对人民有益,便提前释放了他。

关于给那位首长治病的事,后来越传越神,说那首长在外国医了将近一年,不管是苏联、美国、还是日本、德国的专家都治不好,回国时已剩下一口气,也是这首长命大,他家乡就在劳改场附近,高儒闻讯竟自告奋勇前往医治,硬是用石膏汤把他灌好了。

高儒释放回来时,医院,许同志当了院长,高儒就被安排了去,戴着帽子,每月工资三十五元。洪拔牙也在卫生院里当医生,因检举高儒有功,当上了工会主席,每月工资七十多元。

(二)

高儒的诊桌前面坐着许多病人,在排队等着看病。我是偶尔伤风,又懒得排队,便在一张没有病人的诊桌前坐下来,对着正在看报纸的医生说:“先生,我要看病”。那医生把遮住了整个脸部的报纸拿开,我一看是洪拔牙。以前曾听人说过,洪拔牙不喜欢人叫他先生,就急忙笑着纠正说:“洪医师,请给我看病。”

他圆睁着两只小眼,在眼镜后瞪了我好半天,然后把又瘦又长的脖子一缩,裂开大嘴巴,半信半疑的地问:“你——看病?!”

我心里好笑,点了点头。

他有些受宠若惊,急忙忙戴上口罩,摘下挂在墙上的听诊器套在脖子上,把体温计往我嘴里一塞,就给我按脉。

“哪儿不舒服”

他竟忘了我嘴里含着体温计,我有点生气地“唔唔”了几声,表示抗议。

他恍然大悟,又把脖子一缩,歉意地裂了裂嘴,似笑非笑,又继续按脉。

渐渐地,我觉察出他看病好象有些心不在焉,两只小眼老是溜到高儒那边去。

我偏转头,见高儒正在给一个十多岁的大孩子按脉,大孩子旁边坐着一位中年妇女(显然她是那孩子的母亲,)在帮着儿子的回答高儒的询问。

……

“该十三岁了吧?”

“今年十五岁了,多灾多病的,老不见长。”

高儒往椅背一靠,捋着胡子,饶有兴趣地为病人相起面来:

“看这孩子的额头饱满,眉眼清秀,必是聪明好学之辈,好好让他读书,日后必有长进……”

“嗯!”洪拔牙忽然一声大咳,我吓了一跳,立即,我明白他这是在警告高儒。我看高儒皱了皱眉头,顿了一会又仍旧说下去:“这孩子面黄肌瘦,气色悔滞,山根青蛇缠绕,可断其因饮食不调致伤脾胃,久积成风病可不轻呢。”

“是哩,先生断的对。这孩子从小就是个虚弱胚子,几年前又遇……”见她憋得满脸通红,吞吞吐吐说不出来,高儒就接过话来说:“几年前饿坏了,跟着大家吃瓜菜什么的,从此种下了病根,胃口常痛,一痛起来就没命地翻滚,对不对?”

“呵,是是……”母亲舒了一口气,忙不迭地回答,又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。高儒温和的说:“这是看病,不是开会,要说实话……”

“高儒!”洪拔牙忽地站起来,大声呵斥道:“你今天放了不少毒,今晚学习会上要做检讨!”

那位母亲吓呆了,脸唰地变得青青。

高儒腊白的四方脸显得更白了,胡子微微颤动着。他没再说什么,埋下头默默地开药方。

这时,我那含着体温计的两片嘴唇已发麻,就再次“唔唔”地抗议了几声。

“呵,对不起!”洪拔牙从扳着的脸上努力挤出点笑容来,抽出体温计看了看说:“我这就开药方,我这就开药方。”

药方上写的全是汉字,有阿西匹林、四环素,维c;还有银翘解毒丸、川贝末等,我想,这倒真是中西结合得很。

吃了药,睡了一夜,早晨起床时似觉好了些,可是到了晚上头反而痛得要命,全身烧得烫人,折騰了一夜。有些后悔,早知如此就不让洪拔牙看病。

天一亮,我就勉强支撑着往卫生院。诊室里只有高儒一人在整理处方,其余的医生还未上班。

“吃过药没有?”高儒按了脉问。

“吃过。”看来,咋天他没有注意到我曾给洪拔牙看过病,忙又补充说:“中西药都吃过,昨夜反而重了,怕不是感冒吧?”

“是内邪外感。”他胸有成竹。“但所谓外感要分为风热,风寒两种。你患的是风寒,不能用银翘解毒之类的汤头,得用紫胡桂枝汤,而且内邪重,还得多加些石膏。”接着又用卑夷的口气说:“西医就没分这样清楚;感冒就是感冒,胡子眉毛把抓,害人不浅。”

我拿着高儒开好的药方,正要走出诊室,却被匆匆而来的洪拔牙撞了一个满怀。他只道了声“对不起”也没看我,就冲着高儒说:“医院领导现在交给你一个光荣的紧急任务,马上去给镇委张书记看病!”

这时许院长也跟着进来了。高儒不屑地看了洪拔牙一眼,用询问的眼光望着许院长,“呵,是这样,”许院长解释说:“刚才镇委打来电话,说是张书记的腰又痛了,要一位医生去看病。”在小镇工作十几年了,他的北方口音仍很重,“张书记患的是慢性风湿痛,原是洪医生在处理,病情老是反复,还是你去吧!

高儒欣然领命:“好吧,我把这几位病人看完了就马上过去。”

“不行,立即去!”洪拔牙斩钉截铁。“这要作为一个政治任务来完成!”

高儒冷冷一笑,不无讥讽道:“你能中西医结合,医术高深,这个政治任务还是你去完成吧!”。说完朝病人喊道:“谁接上来?”

洪拔牙气得两只小眼火红火红的,狠狠地说:“哼,你走着瞧!”悻悻然而去。

第二天,高儒跟那些“五类”扫街掏粪去了,幸好我吃药后日渐见好,不用再找他了。

(三)

真不巧,年初一一早我母亲发病了,小镇风俗,年初一最忌看病,医生一般也不上班。母亲忍着疼痛,不让叫医生,挨到中午,看着她越来越难受的样子,我忍不住了,说:“姨,别迷信了,身体要紧。俺镇卫生院来了个姓林的西医生,是中山医学院毕业的,听说医术很高,我去请他来。”我刚跨出门槛,母亲把我叫住了说

“什么西医东医的,俺只信石膏先生,要请就请他来吧。”

高儒没有结过婚,一个人住在东街小巷深处,他是独子,听说年青时他双亲为了儿子的婚事操碎了心,但高儒一心钻研中医,把婚事一推再推,后来双亲去世了,他就索性不娶了。

踏着磨得光滑的石蛋子路,穿过几条小巷,就到了高儒的家,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门前那对春联:

但愿众人皆康乐;

何愁世上多良医。

横额是:悬壶济世

这是高儒的手笔,隶书写得苍劲有力;而且同他开药方一样,写的都是繁体字。

高儒正立在天井中间,捋着胡子仰望天空。腊白的四方脸,灰白的须发,高大的身躯穿着一套宽绰的灰白色唐装,很有些仙韵。他见来客,说了声:“请屋里坐。”自己就先进屋,又朗声喊道:“有客,快冲茶。”

一个小后生忙放下手里的书,冲了两杯浓浓的茶,说了声叔叔新年好,就又埋头看他的书。

我看那小后生,却是几个月前让高儒看病的那个大孩子,但似乎长高了很多,面色也变得有些红润。他正在看一本厚厚的老得泛黄的医书。高儒见我注视那小后生,忙解释道:“他是我带的学徒。”又热情地催道:“来,快把热茶喝了。”

呷了口茶,我不无歉意地说:“高先生,俺母亲病了,想请您老人家走一趟。

今天真不该打扰您。”

“应该的,应该的,你别客气。令堂那儿不舒服?”我介绍了病况,他听后说:“这病不用急,没个三五天也好不了。俺再喝几杯茶吧。”

我稍稍放了心。

“刚才先生好象在观天?”

见问,他捋了捋胡子,满有兴趣地谈了起来:“今天乃黄历元日,元日者,全年生于今日,也见于今日。所以善医者常观其星辰日月风云晴雨的变化,结合该年天干地支所属阴阳五行,以此来推断各季流行的瘟灾时病”

我有些不相信,但仍问道:“那么,据你推断,今年情况如何?”

他已胸有成竹,缓缓说:“今年本地春冬少病,夏秋多灾,怕要流行暑湿。”

“暑温?”

小后生见我不解,插嘴说:“就是西医说的乙脑。”

高儒眉头一皱,大声呵斥道:“暑温就是暑温,哪里来的甲脑乙脑!”

小后生脸一红,吐了吐舌头不吭声了。我趁机道:“西医有很多先进的科学技术设备,例如:X光呀、超声波呀、心电图呀;还有解剖技术及一些高疗效的药物针剂,这些都是中医所不能及的,如果取其西医优点,与中医的精华相结合,不是更能为世人带来福音么?”

“你言差矣”高儒有些不高兴。“其实,西医的许多所谓先进技术,我国一千多年前就已掌握了,例如:汉代时华佗就能用麻沸散为病人动手术。你看过《三国传》吗?里面就有写到华佗要给曹操的脑瓜开刀的事、虽因曹操怕死开不成,但足见当时医术之高明。至于什么X光呀、超声波呀、心电图呀之类,还不及中医的望、闻、问、切管用呢。”他站起来:“不谈这些奇!看病去吧。”

五六月间,县内好些地方果然流行起乙脑来,我在惊叹祖国医学神奇的同时,也喑喑佩服高儒医理的高深。

紧接着,一个比乙脑更凶猛的“浩劫”正在席卷全国。就在这时、高儒突然死了。

自从那次看病后,我跟高儒常有来往,一听到他的死讯、心里猛然象丢失了什

么,急忙朝他家里走去。

屋里只有那位中山医学院毕业的林医生和高儒的学徒。林医生叹息着说:“高

医生太固执了,是他自己误了自己的病,害了自己的命,真不应该啊!”

学徒边哭着边向我诉说:“先生开头喉咙肿痛,接着发高热、他自己开了药、但食道已被锁住,不能进食,他又开了偏方,用药散含服,但……”我知道此病中医称“喉蛾”,在西医未传入之前,多因不能进食而丧命。听学徒说,他曾坚持要请林医生来打针、输液,但先生竟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,后来见他神志不清、才急忙找来林医生,但已迟了……

我默然……

忽然外面响起了急促而又吵杂的脚步声,洪拔牙领着几个戴红袖章的匆匆面至,一见高儒真的死了,洪拔牙咬着牙狠狠地说:“真便宜了他!”原来、这些人正要抓高儒去批斗。

(四)

石膏先生死了,但很多人都不信他死于什么疾病,直到今天,一提起他,还会有人说:“要不是那挨刀的‘四人帮’闹什么文革,石膏先生准能活到今天,那就不只是什么癌症,就是让那些外国人吓破胆的艾滋病,他也能药到病除!”

《陆丰》报通讯员《湖东文艺》责任编辑许鸿雁

《陆丰》报通讯员《湖东文艺》美术编辑陈永翰

湖东在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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